中华文化界素有传言,认为最能代表 孔子思想与情怀的一首琴曲,叫做 《幽兰》。龙音唱片所收双CD“管 平湖古琴曲集”中,也指此曲“相传为孔子所作,乐曲抒发了他生不逢时的感怀”。直 到我读了许健所著《琴史初编》(人民音乐 出版社,2009年新版),才打破这个观念。
音乐史上,《幽兰》的地位十分特殊,因 为它是唐朝手抄的一个“文字谱”,即纯用文 字描述音位与指法的琴谱,现存于日本京都, 是世界最古老的琴曲乐谱。但“记谱法”却是音乐学上另一个课题了,与孔子无关。
许健指出,我们应注意到此曲是以《碣石调·幽兰》的曲名留传下来的,“碣石调”有如词牌,“幽兰”是曲名,而魏晋以前还不曾有人以“碣石调”的格律作曲。他 推测此曲是南北朝杰出诗人鲍照所作,与后 人托名孔子所作的《猗兰》,在“音乐上却 毫无共同之处”,不应该混为一谈。
许健是1957年与王迪一起在管平湖先生 门下见习的年轻研究员,承先启后,考据功夫也很扎实。对于《幽兰》一曲,他提出了 不少见解,我认为都是真知灼见。不过问题来了,那首自古以来被认为能寄托孔子情怀的《猗兰》,又是怎样的一首 琴曲呢?许先生没有说下去。
《春草堂琴谱》是好版本
好奇心驱使之下,我开始了对 《猗兰》的探索。赫然发现,从古到今收录了《猗兰》及其题解的琴谱乐 论不下20种!最早的记述之一,自然 是东汉末年蔡邕的《琴操》,而被别 人引述最多的,则是1425年明初王 子朱权所编纂的《神奇秘谱》。《神 奇秘谱》对《猗兰》的诠释为:
臞仙曰,孔子应聘诸候七十国, 而不一获其主,莫能见任。自卫反 鲁,隐谷之中见兰独茂,喟然叹曰, “夫兰当为王者香,今乃独茂,与众 草为伍!”乃止车援琴鼓之,自伤不逢时,托辞於兰云。“兰之猗猗,扬 扬其香,不采而佩,於兰何伤。”故古之哲人拟之而作是操。
以白话文来说,那是孔子周游列 国,思想学说没人赏识,到处碰壁,看见野外独自芬芳勃发的空谷兰花, 用以自比。孔子觉得,兰花即使是埋 没在众草之间,也自有姿彩和芳香。 现代词典所载,“猗”这个字有四 个读音,要是以“猗猗”形容兰的美盛,该读yiyi(衣衣)。
由上所述,《猗兰》一曲的确是广为大小琴谱所收。这一来,问题又 出现了:哪个版本较好?苦恼的是, 《猗兰》似乎没有现代录音,经典 CD“老八张”里面也没有。最后,在 人民音乐出版社《古琴曲集》第二集中找到一个经过现代整理的版本。这个版本由琴家王生香演奏,研究员王迪记谱,原谱出自《春草堂琴谱》。 在原本的“减字谱”上还配上西洋五线谱,太好了!
《古琴曲集》是中国艺术研究院 音乐研究所与北京古琴研究会合编的谱集,向来被视为经典。《猗兰》一 曲的题解提及,根据《琴操》孔子感 叹生不逢时的故事而谱写的此曲,流传着30多个版本,心想,选《春草堂琴谱》版本传谱的演奏家,一定独具慧眼。于是兴致勃勃地开始研习。
赏识之中予以修订
不过,我的兴奋是短暂的。因为按照王迪所记的这个乐谱,里头有若 干“不合文法”之处,据谱弹奏未免磕磕巴巴,很不是味道。因为古琴时 常碰到一种弹奏法叫“打圆”,不同的弦奏同个音,如3-3---,3333,3-3---- 产生共鸣反响。若照此谱,弹出来是 3-4---,3434,那就很别扭了。
终于鼓足精神,在互联网古琴谱 海洋中作“人肉搜索”,一定要解决这个难题。
皇天不负有心人,答案最终找到了。《春草堂琴谱》 所收的《猗兰》 的确是个好谱,但缺点是琴的定弦约 定俗成,定为“正调”,七根空弦 就是12456和高八度的12。第三弦的 fa(4)音是问题的所在。把第三弦的4 调低半音(古琴术语叫“慢三弦”),变成mi(3),定弦为12356⋯⋯就能 够“打圆”了。
是哪个琴家这么聪明?原来,《春草堂琴谱》 是清乾隆九年(1744 年),钱塘苏璟(字琴山)与二人合编。 浦城祝凤喈(字桐君)极力推崇这个谱集,但他并不照单全收,而于清同治三年(1864年)评定重刊。《猗兰》 采用“正调宽三弦”,是祝凤喈的 主意。
重新调弦之后,问题迎刃而解,本人愉快地研习了这首共分8段的 “孔子曲”。然而,从对孔子的怀想出发,这时的我却引首苍穹,察觉到文化的传承有个极其重要的关键:一定要对权威存疑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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